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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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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人

燈火重明,船艙內如白晝般明亮,襯得王靜思臉色愈加蒼白。

她強撐著發抖的身軀狡辯道:“有人作證,確實是她伸了腿。”

王靜思示意跟班站住來指證,誰料她眼神躲閃,慌亂地往人群裏躲。

盛令辭卻不給她逃避的機會,他平靜地看向所謂的證人,淡聲問:“你確認沒看錯?”

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詢問,讓她們兩人登時慌了手腳。

趙羽然在盛令辭走過來的時候就察覺大事不妙,她勸過王靜思不要鬧事,至少不要在盛世子眼皮子底下。

但王靜思覺得他一個大男人,怎麽會管這些女兒家的小事。

顧流風八面玲瓏,處世圓滑,她仗著自己的父親是顧流風父親的上司,料定他不會跟自己起正面沖突。

她這一摔既能增加兩人的接觸,方便二人日後有理由來往,二則若是能讓他與洛回雪二人起嫌隙那更是錦上添花。

然而千算萬算,沒有想到盛令辭會為洛回雪出頭。

他們怎麽會有交情?

趙羽然頂著王靜思命令的眼神,硬著頭皮答:“我……”忽然一道犀利的目光刮在她身上,冷得她後脊發寒,活生生將嘴裏的話變成:“我沒看清,燈火晦暗,興許是我看錯了。”

她的聲音越來越小,語畢剎那,淩厲的視線也隨之消失。

盛令辭轉回正前方,平靜註視:“王小姐,看來是你誤會了。”

聲音溫潤如玉,與他冷俊攝人的外表截然不容。

洛回雪站在盛令辭身後望著他的背影,近距離看他的身形比在二層遠觀時還要高大。

如同挺拔的古松,又似巍峨的高山,密不透風地替她擋住外界的不懷好意。

心漸漸回暖,僵硬的四肢開始變靈活,洛回雪由衷感激這位與自己僅有幾面之緣的盛世子,免了自己一場難堪。

王靜思看了一眼顧流風,他站在盛令辭旁邊絲毫沒有出言相助之意,心裏暗恨盛令辭壞事,卻又無可奈何,惱羞成怒欲轉身離去。

“等等。”盛令辭不緊不慢攔住王靜思的去路:“既然誤會了,是否應該向洛小姐道歉。”

洛回雪的長睫難以控制地顫動。

她本以為今日鬧劇最好的結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王靜思收手便作罷,卻沒想到盛令辭會為她主持公道。

王靜思壓在心口的怒氣徹底爆發,色厲內荏道:“我爹是正二品,她爹不過一個三品的禦史,要我和她道歉,憑什麽。”

這下換趙羽然拼命給王靜思使眼色,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。

盛令辭年僅二十已經是從三品雲麾將軍,掌握軍中實權,況且他還是太子伴讀,太子的表哥,貨真價實的皇親國戚。

洛回雪輕啟朱唇,想要息事寧人,那句“算了”還沒說出口,只聽盛令辭輕笑了聲。

“憑我父親武定侯是超一品,現在你可以和她道歉了嗎?”

周圍的人紛紛掩唇偷笑,大抵是沒想到盛令辭會真的跟王靜思比爹。

洛回雪也詫異了片刻,唇角情不自禁彎了彎。

看來盛世子是個性情中人,並不像外表看上去的冷若冰霜,生人勿進,竟然會用這種方法迫使王靜思道歉。

王靜思氣得漲紅了臉,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。

她怒視盛令辭,卻發現他眼裏沒有半點笑意,反倒透著肅殺之氣,心下大駭,強逼自己壓下噴薄欲出的火氣,咬牙切齒丟了句:“是我的錯,洛姑娘見諒。”

說完便氣急敗壞地離開了。

“諸位散了吧。”盛令辭溫聲道:“今夜風大,我已令船夫掉頭回程,請各位不要上二層,以免落水。”

不知為何,洛回雪覺得盛令辭在說最後那句“不要上樓”時看了她一眼。

人群散去,只留下三人在原地。

顧流風作揖:“我替雪兒多謝盛兄解圍。”

盛令辭極力克制視線,避開洛回雪所在之處,“顧兄言重。多年未見,近來可好。”

兩人自學堂一別後經年未見,一下子不免有些生疏客套。

顧流風自然不肯放過與盛令辭熟悉起來的機會,“一切都好。”

盛令辭頷首示意,準備轉身離開。

再不走,他怕忍不住暴露自己對她的過度關註。

洛回雪聽著兩人寒暄,糾結半天,最終在盛令辭擡腳離開時親自開口道謝:“今日之事,小女子多謝盛世子相助。”

她的聲音柔而不媚,像細軟的沙,盛令辭的雙腿情不自禁陷進去。

他稍稍擡眸,目光不動聲色地輕掠過洛回雪清麗的面頰。

擰成一團的眉毛終於舒展,眉眼放松,似一朵遇陽而盛放的出水芙蕖,濯清漣而不妖。

“洛小姐客氣,不過舉手之勞。”盛令辭迅速收回目光,垂眸斂目。

顧流風笑著打趣:“多年不見,盛兄叫我刮目相看。今日我還以為你會對王小姐說‘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’之類的話。”

盛令辭淡然一笑: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。”

其實他自己也覺著奇怪,換做從前他必然不會如此張揚行事,可今天他看見洛回雪委屈通紅的眼,只想用最快的方法讓她重新恢覆笑容。

盛令辭沒見過洛回雪笑,她在外人面前總是靦腆拘束,恪守禮儀。

顧流風見他不想對此事多談,及時換了個話題:“聽聞盛兄上個月感染風寒,現下可大好?”

洛回雪聞言,擡眸偷瞄。

方才盛令辭一直背對自己,看不見他的臉,如今細細觀察,他眼角下方隱隱青黑一團,面容透著幾分蒼白疲倦,的確像大病初愈的模樣。

盛令辭目光微沈,他沒想到自己生病的事情居然傳得人盡皆知。

一個月前,他為救太子殿下不小心落水。

寒冬臘月,湖水冰涼,他在水裏突然失去意識,等被人救上來時凍得幾乎失去知覺。

陛下得知後執意將他留在宮內救治,這期間除了父母,太醫、太子和幾名伺候的宮人,再無一人知曉他的具體情況。

他平日深居簡出,拜訪之人甚少,再加上陛下和太子集體幫他遮掩,如何能被外人知曉。

盛令辭暗自記下此事的異常,面如常色答:“不過是小問題,已經不妨事,有勞顧兄記掛。”

顧流風又問:“這次回京,盛兄打算留多久?有空咱們不妨多聚聚。”

“還未可知,一切聽陛下安排。”

洛回雪站在一旁仔細聽著,推斷盛令辭這次回京十有八九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。

不一會兒,有人來請盛令辭。

兩人目送他離開,直到人消失在轉角顧流風才想起問洛回雪,“雪兒,你方才從樓梯上下來時,想跟我說什麽?”

洛回雪經過王靜思這一茬,身心俱疲。

她怔怔看著顧流風熟悉的臉,忽地覺得有些陌生。

“雪兒,雪兒?”顧流風擡手在她眼前揮舞,“你別生氣,我知道剛才委屈了你,但是……”

顧流風微微側頭,貼在洛回雪耳邊壓低聲音,“近日戶部在查賬,恰好我父親手裏有一筆款項出了問題,所以……”

洛回雪領會到他的未盡之語,顧流風怕惹怒王靜思,顧伯父要遭難。

顧流風輕言細語哄道:“雪兒大人有大量,原諒我這一次,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犯。我以後一定離王靜思遠遠的。”

他這麽一說,洛回雪心裏縱有傷心也不得不壓下,再者顧家若被牽連,她也寢食難安。

罷了,左右看在兩人多年情誼,顧伯母還是她母親的閨中好友,這麽多年來一直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寵愛,她不好再說什麽。

只是心裏終歸是埋下一根刺,不痛卻膈應。

“好雪兒,我知道你不會真生我的氣。”顧流風見洛回雪臉色稍霽,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來,桃花眼一挑,手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:“快笑一個。”

洛回雪被他無賴的樣子逗笑了。

船艙角落,盛令辭無聲凝視著郎才女貌的兩人親密無間,藏在廣袖中的右手悄然收緊。

他強迫自己轉身離開,心卻空茫茫地如浮在雲端。

洛回雪跟在顧流風旁邊往艙內走,坐下來時猛地發覺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不見了,頓時大驚,須臾間強行壓下內心慌亂。

顧流風註意到身邊人心神不寧地看向船尾樓梯口,關心道:“在找什麽呢?”

洛回雪被嚇得驚出一身冷汗,差點以為顧流風知道了什麽。

“沒什麽。”洛回雪強裝鎮定,“看看什麽時候能到岸。”

“估計還有半個時辰。”顧流風對洛回雪一百個耐心細心,“累了麽?”

“有點。”洛回雪為防止自己露出破綻,右手支起額頭,閉眸假寐,恰好擋住顧流風探究的目光。

二層發生的事,她最初是想告訴顧流風。

她相信他只會心疼她,憐惜她。

洛回雪迫切地想告訴他當時自己多麽害怕,多麽無助,又是憑著一股怎樣的孤勇支撐自己去找他。

她的千言萬語,百轉心情都在他讓自己向王靜思認錯的時候化為湮粉。

然而洛回雪現在卻沒有時間去悲春傷秋,當務之急是找到自己遺失的香囊。

最好的結果是掉在二樓某處亦或者落入湖裏,最糟糕的是……

洛回雪腦海中迅速回憶那個登徒子的一切特征,身材高壯,胸膛寬厚,掌心有力,炙熱的呼吸,強勢的擁抱,罕見的冷香……

耳根子莫名燒了起來,她試圖根據僅有的輪廓去還原樣貌,盛令辭的臉沒由來出現在腦海中。

洛回雪猛地睜眼,輕輕搖頭,迅速將這不切實際的臆想從腦中甩掉。

誰都有可能,絕不會是盛世子。

他從始至終都在一層船頭,況且以他的人品心性,斷然做不出輕薄女子之事。

但能夠符合這幾樣的,在場的男子之中又能有誰?

她之所以認錯人,判斷的最大依據是來人的身高。

顧流風身長八尺,比尋常大陵男子高大,再加上他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,黑暗慌張之下,才叫洛回雪認錯了人。

如今想來處處是異常,他救下自己後一言不發,想必是怕出聲露了破綻。

都怪她大意,若不是她先開口誤把對方認作顧流風,他也未必會想到冒名頂替。

洛回雪心裏後悔極了。

登徒子不敢露面,一定也是怕惹麻煩,所以他應當不會拿走她的香囊……吧。

洛回雪不敢確定,香囊上有她做的特殊標記,萬一登徒子以此威脅自己……

洛回雪頓時兩眼一黑。

“船艙有些悶,我想出去走走。”她想找出那個人,以後方便避開。

“我陪你。”顧流風跟著站起來。

洛回雪沈吟片刻,點頭答應。顧流風在旁邊也好,說不準那登徒子看見後會露出心虛之色。

兩人並肩走在甲板上,不少人和他們一樣出來透氣。

大夥的臉上還有些許殘留的驚魂未定,但與燈滅之時的恐慌相比微不足道。

洛回雪聽見不少人在慶幸幸好今日盛令辭在場,及時壓制住混亂的場面,否則慌亂之中必定有人會落水,或在推搡中受傷。

巡視一圈,洛回雪鎖定三個人,可稍微打聽一番後又被排除。

他們都有十足的不在場證據,一直與自己友人在一起,沒上過二層。

到底是誰?

洛回雪目光逡巡間不經意看見獨坐在船艙內的盛令辭。

窗檐下掛著半扇細蔑卷簾,恰好擋住他上半張臉,只露出刀削斧砍般鋒利的下頜。

前方的梨花雲紋案幾上放了套纏枝青花的茶具,沏上熱茶。

他端著茶杯放在胸前,上空升騰起裊裊白煙,如霧如絲纏上修長有力的指節。

一柔一剛,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。

似乎察覺到有人窺探,盛令辭放下茶具,擡手掀簾。

猝不及防,兩人再一次隔空四目相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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